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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信念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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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統十四年(1449)九月六日,朱祁鈺正式即大明皇帝位,定年號為景泰,第二年為景泰元年。

而朱祁鎮先生的皇帝身份自即日起失效,改為太上皇。此後凡新舊皇帝沖突者,均以新皇帝為準。

坐在皇位上的朱祁鈺想必是不太安心的,他這才明白,皇帝也不是想幹什麽就幹什麽的,要你幹你就要幹,不幹也不行。

要處理政務,要承擔風險,要對大明帝國負責,千頭萬緒的事情擺在眼前,不能偷懶、不能怠慢,即使做對了很多事,但只要在一個問題上出現紕漏,就可能前功盡棄,遺臭萬年。

這真不是一般人能幹的活啊。

從朱祁鈺先生推辭幹皇帝的行動上看,他是認識到了這些的,但同時,他也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皇位的魔力。

如果幹皇帝這麽不好,為什麽從古自今,還有那麽多的人不惜性命,積極參加競爭,要做這份工作呢?

因為做皇帝雖然辛苦,卻也是世界上最有成就感,最有權威的工作,天老大,我老二,君臨天下,誰敢不服!

事實證明,封建皇權是一種容易讓人上癮的東西,且成癮性極大,一旦嘗試,極易形成藥物性依賴,無有效方法自動根除,易覆吸。

唯一的戒除方法是死亡。

朱祁鈺和他的哥哥一樣,也是個溫和的人,兄弟倆人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很好,如果沒有意外,朱祁鎮會一直做他的皇帝哥哥,朱祁鈺則是安心作一個藩王弟弟,逢年過節弟弟會登門給哥哥拜年,互致問候。

但歷史的機緣巧合,將兄弟倆人推到了十字路口。

朱祁鈺帶著不安的心情登上了皇位,並嘗試了皇權的第一口滋味。

奇跡並沒有發生,他毫無例外地進入了成癮者的行列。

從此,任何敢於觸碰他權威的人都將成為他的敵人,朱祁鎮也不例外。

無論朱祁鈺將來變成什麽樣子,至少在目前,於謙終於解決了這個最棘手的問題,他可以把全部的精力放在了防守北京的任務上了。在他的努力下,京城人心漸漸穩定下來,軍隊的素質裝備有了很大的提高。

此時,無論是京城的大臣還是老百姓和士兵,都已經有了對抗強敵的勇氣和決心,他們開始相信,即將到來的這個敵人並非不可戰勝,獲得這場戰爭的勝利並非只是幻想。

這種信心和勇氣來自於站在他們背後的那個人——於謙。

從一盤散沙到眾志成城,於謙的威望達到了頂點,所有的人都相信,這位兵部尚書有能力帶領他們擊敗任何敵人。

謙之所在,必勝!

從八月到九月,於謙不斷地忙碌著,大到糧食儲備,軍隊訓練,小到城內治安,修補城墻,所有的問題都要他來處理,在這一個月的時間裏,他沒有休息日,沒有假期,因為他很明白,現在他正在和時間賽跑,多爭取一點時間,多做一點事情,勝利的把握就大一分。

到了九月下旬,京城的防衛基本完善,各大小關隘,要塞據點,都安置了人員防守,所有抽調軍隊經過嚴格訓練,已經有了與也先的精銳騎兵決戰的能力。士兵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等待著也先的到來。

驚慌失措,士氣全無的景象已不覆存在,勇氣又回到了城內士兵們的身上,他們已經做好了一切準備,握著手中的武器,期待著也先的到來,期待著為土木堡死難的人們覆仇。

也先,來吧,我等著你!

【試探】

也先最近比較煩。

近幾天,他經常會到弟弟伯顏帖木爾的營帳去轉轉,當然不是看他的弟弟,而是去看那個人質——朱祁鎮。

每次看到朱祁鎮的時候,也先都會意識到,這是一個無價之寶。

有了這個人,就能不斷從大明帝國那富庶的國庫中拿到金銀財寶,因為這個人是大明帝國的皇帝,為了贖回他,大明會交出所有的財富,但他卻不會把朱祁鎮還給大明。

有這麽好的一張長期飯票,幹嘛要一下子兌現呢,整存零取不是更好嗎?等到錢不夠花了,就去找對方要,而他們是不敢不給的,今後就不用再為錢發愁了。

所以,他經常會巡視這個叫朱祁鎮的人,每一次的巡視都會讓他十分開心,因為他明白,他正在巡視著自己的財寶。在他的眼中,朱祁鎮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堆金燦燦地黃金和白花花的白銀。

定期拿錢,一呼百應,衣食無憂。

這就是也先夢想中的幸福生活。

當然,只是夢想中的。

最初的生活是甜蜜的,他告知了人質家屬,並且索取贖金,不多久,就有人送來了大批金銀珠寶,他全部笑納後,做出的反應自然不是放人,而是接著索要。

在他看來,皇帝在自己手中,對方一定會乖乖聽話,把大明的國庫全部搬到自己這裏來。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卻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要求付贖金的要求提出了多次,卻遲遲沒有人來,別說金銀財寶,連個銅錢的影子都沒有看到。

一天、兩天、三天、也先就這樣在樹邊不停地等待著,可那撞樹的兔子就是不來。

漸漸地,也先開始煩躁起來,他恨不得自己帶著朱祁鎮到邊關去喊:“你們的皇帝在這裏,拿錢來贖!”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也先的耐心也達到了極限,莫非他們不想要自己的皇帝了?

不久之後,消息傳來,大明帝國已經另立了皇帝,現在手上的這個已經過期作廢了。所謂的皇帝朱祁鎮已經有了新的稱謂——太上皇。

過期作廢了?不能用了?

也先並不一定知道所謂太上皇是怎樣的一個設置,但從大明的態度來看,他很清楚,朱祁鎮已經是個廢物。他的生死也已經無關緊要,留在這裏浪費糧食,要是殺了他,估計大明會比自己更加高興。

你要殺朱祁鎮?好啊,正好給我們省事,就這麽定了,您受累了,早點動手吧,我們都盼著這一天呢!

雖然稍顯誇張,但當時的情況確實如此。

【廢物利用】

其實在也先向明朝索取贖金的同時,他還企圖利用朱祁鎮去騙開城門,具體操作方法是:

兵臨城下,並不開打,先叫守將在城頭說話,然後把朱祁鎮領出來給城內的人看,並傳達所謂皇帝的意旨,打開城門。

也先的如意算盤就是兵不血刃地攻克城池,反正有皇帝在手中,不用白不用。

這一招十分狠毒。

要知道,邊關的將領們平日和也先交道打得多,自然是不會乖乖投降的,但現在皇帝大人就在城門前訓話,是聽還是不聽呢?打開城門自然是不行的,但如果不答應朱祁鎮的要求,以後的處境就很難說了,要是這位俘虜兄將來回去繼續作了皇帝,自己豈不是要背上個大不敬的罪名?

正是抓住了這種心理,也先經常會帶著朱祁鎮四處叫門,企圖打開一條通道。

但同時要說明的是,這條計策並不是也先自己想出來的,而是那位叫喜寧的太監的主意,也先雖然在戰場上十分狡猾,畢竟還是喜歡用武力解決問題,像這種陰謀詭計,他是不太精通的。喜寧的出現正好彌補了這一空缺。

這也算是老傳統了,無論哪個朝代,漢奸從來都不是稀有動物。

也先對喜寧的意見十分讚賞,便準備把這一套用在他窺視已久的兩個目標上。

這兩個目標分別是宣府和大同。

有些細心的人可能已經發現,在我們前面的敘述中似乎有一個不太合乎情理的地方:也先在土木堡擊敗二十萬明軍,這一勝利已經徹底擊潰了明軍主力。可以說當時正是最好的進攻機會,因為明帝國短時間內已經不可能找出一支大規模的軍隊來對抗也先了。

但奇怪的是,也先卻沒有繼續進攻,而是收拾好東西回了家。

這是為什麽呢?

其實原因也很簡單,雖然明軍主力被擊潰,但通往京城的大門卻始終關閉著,這就是宣府和大同。守住了這兩個地方,就守住了京城的外圍防線。

宣府和大同有很多軍隊嗎?

沒有,這兩個地方的駐軍並不多。但也先並沒有乘勝進攻,一方面是因為他自己的部隊也不多,而且這兩個地方城防堅固,並不好攻,但更為重要的原因是,這兩個地方都各有一名強悍的將領鎮守。

這兩個連也先都怕三分的人,就是郭登和楊洪。

【其一、大同鎮守者郭登】

郭登,智勇雙全,小心謹慎,而且是個高幹子弟,他的祖上就是大名鼎鼎的武定侯郭英,承繼著祖先的光榮傳統,他也一直幹著武將這一危險的工作。事實證明,他確實不是等閑之輩,在他守護下的大同,是也先完全無法逾越的障礙。

事實上,在土木堡事發的時候,郭登還不是總兵官,他是憑著自己的表現才獲得大同最高鎮守者的職位的。

土木堡失敗之時,大同也受到了極大的威脅,當時情況十分覆雜,城內士兵慌亂,人心惶惶,加上還有也先軍隊不斷地發動小規模進攻,大家都認定大同也守不了多久。時任總兵官劉安能力不足,無法處理防務,穩定軍心。

此時郭登挺身而出,他親自帶領士兵整頓防務,慰問受傷士卒,鼓勵他們繼續作戰。但當時的士兵們士氣十分低落,郭登的這一行為並沒有贏得多少人的信任,反而招來了不少風言風語。很多人認為,像郭登這樣有背景的人,就算也先攻下了大同,士兵們送了命,他還是能夠活著回去接著當官。

這些話也傳到了郭登的耳中。

不久之後的一天,郭登召集士兵們,神色嚴峻的註視著他們,並當眾拔劍立誓:

“請諸位放心,我誓與此城共存亡,要死我陪你們一起死!”(不使諸君獨死也)

在郭登的勇氣感召下,士兵們眾志成城,撐過了最為艱難的時刻。

此後,郭登正式為任命為大同總兵,守護住了這道大明帝國最重要的門戶。

【其二、宣府鎮守者楊洪】

楊洪,人稱正統年間第一智將,性格冷靜鎮定,屢出奇謀,作戰之時極為狡詐,善用佯攻,經常用少量兵力攪得也先軍雞犬不寧。此外,他還擅長守護城池,也先進攻多次,都被他輕易擊退,到後來,也先只要聽到楊洪的名字就頭疼,盡量避免與其交戰。

現在也先終於找到了一個理想的武器去制服這兩位大將,他相信只要朱祁鎮站在城下喊一聲,這兩座城池就會兵不血刃地歸他所有。

當然,這只是也先的想法而已。

八月二十一日,也先挾持著朱祁鎮開始了他的“撞門”計劃。

也先首先到達的地方是宣府,這也是他以前經常來的地方,當然,每次迎接他的不是擂石就是弓箭。有時楊洪還會站在城頭,面帶微笑,十分有禮貌地手持火銃發射子彈為他送行。

但這次不同了,因為我手裏有大明皇帝,楊洪,你還笑得出來嗎?

志得意滿的也先脅迫朱祁鎮,發出了命令,要宣府守軍開門。

開門自然是引狼入室,但皇帝(當時還是)下了命令,不開門似乎又於理不合。

智將楊洪會如何應對呢?

城內守軍(實際上就是楊洪)的應答實在大出也先的意料。

“天色已晚,不敢開門!”(天已暮,門不敢開)

這就是楊洪的智慧,典型的外交辭令,管你是誰叫門,我只當不知道,反正政策規定晚上不能開門,如果有何意見,可以向本人上級部門(具體說來是兵部)投訴反映。

也先氣得鼻子冒煙,接著脅迫朱祁鎮,命令楊洪親自出面說話。

這也是一招狠棋,楊洪無論怎麽囂張,真的見了皇帝,也不敢當面違抗命令。

可是城裏的回答差點讓也先從馬上摔下來。

“楊洪出差了!”(鎮臣楊洪已他往)

我相信,此刻的也先是十分痛苦的,這種痛苦並不在於他沒有能夠攻克宣府,而是因為他又被楊洪耍弄了一番。

楊洪真的出差了嗎?自然沒有,此時,他正手持寶劍,一邊站在城下指揮城上的士兵答話,一邊厲聲對士兵下令:“出城者斬!”

也先就此乘興而來,敗興而歸。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出發,去大同!

可是郭登也不是省油的燈啊。

到達大同之後,也先吸取了教訓,直接命令朱祁鎮找郭登說話,朱祁鎮在脅迫之下,只能讓人傳話,讓郭登開門。

郭登不開門。

一來二去沒了結果,朱祁鎮只好派人傳話說:“我與郭登有姻親關系(朕與登有姻)《註,此處待查》,為何如此拒我啊。”

朱祁鎮也真是沒辦法了,估計刀已經架到了脖子上,連這樣的話也說出來了。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郭登還能毫無反應嗎?

郭登確實有了反應,不過是個比較強烈的反應:

“臣奉命守城,其他的事情不知道!”(不知其他)

於是,也先又一次被無情地拒絕了。

郭登,你好樣的,算你狠,今天先回去,下次再來!

之後的歲月對於也先來說是艱苦的,他帶著朱祁鎮四處旅游,卻沒有一個地方接納,贖金也從此了無音信,而大明也新立了朱祁鈺為皇帝,手上的這個已經過期作廢不值錢了。

難道就此了事?

哪有那麽容易!也先決定,即使手上的這個皇帝不值錢,畢竟還有威信,對邊關守將還是有一定的威懾作用的,繼續帶著他去撞門!

郭登的大同他是不敢再去了,畢竟這位仁兄已經撕破了臉,所謂“不知其他”言猶在耳,去了無異於自取其辱。

還是去宣府吧。

可是事實證明,楊洪也是個軟硬不吃的人,前後去了三次,都被趕了回來。到後來,也先便脅迫朱祁鎮寫信給楊洪,讓他開門。

可是楊洪做得更絕,他收到信之後,連看也不看,就加上封印,派人送給京城的朱祁鈺,而朱祁鈺給他的答覆是:“這些都是假的,今後收都不要收!”(偽書也,自今有書悉勿受)

說你假,你就假,真的也是假的。

攻擊!攻擊!

也先的忍耐已經到了極限,一個多月的時間,他沒有拿到多少贖金,喜寧的計策又完全行不通,被人像傻子一樣趕來趕去,實在是面子丟盡了。

他已經對身邊的這個喜寧失去了信心,事實證明,他所說的這些方法完全行不通。

既然行不通,那就用我的方法!

戰爭的意念沖上了也先的大腦,他的血液開始沸騰。

不就是拔劍出鞘嗎!?不就是沖鋒陷陣嗎!?

他鄙視地看著那個叫喜寧的叛徒,在他看來,這不過是個卑劣的小人而已。

不需要再耍什麽陰謀詭計,不需要再靠投機取巧!

要恢覆大元的天下,還是要靠我們自己!

集中所有的士兵,備好行囊,整裝上馬,拔刀,沖鋒!

目標,京城!

也先並不是傻瓜,他沒有帶領軍隊去攻擊宣府和大同,郭登和楊洪這兩位猛人他是惹不起的,於是他決定繞路走。

他已經選好了突破口,他相信,從這裏他能夠打開通往京城的大門。

也先選擇的突破口,正是當時王振所放棄的行軍目標——紫荊關。

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一日,也先率領所有精銳兵力,向著最後的目標挺進。

當然,他不會忘記帶上朱祁鎮,雖然他已經不是皇帝,但畢竟還是太上皇,起碼還可以用來擋擋刀劍,做個掩體。

也先的軍隊十分強悍,騎兵以猛虎下山之勢直撲紫荊關,在喜寧的引導下(所以說叛徒最為可恨),也先僅用了兩天時間就攻破了這座關口,守備都禦史孫祥戰死。

這裏要插一句,按說孫祥死後,應該追認榮譽,就算評不上什麽光榮稱號,起碼也該是因公殉職,但他卻在死後被草草火化(焚之),什麽也沒有得到,英雄得到如此下場,全拜我們前面提到過的一位老朋友所賜,這位老朋友就是言官。

孫祥戰死之後,有一些言官不經過調查研究,就胡亂發言告狀,說孫祥是棄關逃跑,結果在戰後,不但沒有給孫祥開追悼會,反而直接把他的屍體燒掉,就此了事,實在是比竇娥還冤。

一年之後,孫祥的弟弟上書為哥哥辯解,朱祁鈺這才了解到真實情況,給他的家人補發了撫恤金(詔恤其家)。

在大明王朝的緊要關頭插這麽一句,不單是為孫祥討個公道,同時還要告訴大家,那些以直言敢諫留名青史的禦史們,絕對不能一概論之。

說起禦史大家可能會想起那些打死不低頭,直言不諱的偉大人物,其實明代言官中有很多人品行極端惡劣,純粹是為名而罵,為罵而罵。

這種敗類言官並不少見,在後面的歷史中,我們還會認識他們當中的很多人,並揭開他們臉上的面紗,顯示他們的醜陋真面目。

言官的問題以後再談,還是先來看看風雨中飄搖不定的大明帝國吧。

紫荊關是京城的門戶,此關被破,震驚了京城,因為每一個人都知道,京城從此將無險可守。

【兵臨城下】

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十一日,北京城頭的士兵正在巡哨,突然,滿天的塵土呼嘯而來,隨後傳來的是急促的馬蹄聲和叫喊聲。

出人意料的是,城防士兵們並不驚慌,反而有一種放松的感覺,因為他們都十分清楚來的是什麽人,以及來幹什麽。

該來的遲早會來的。

城外瓦剌軍主營。

也先的情緒已經高漲到了極點,兩個多月前,他在土木堡擊潰了明軍二十萬大軍,立下不朽奇功,還活捉了明朝皇帝,事後他才得知,這二十萬大軍已經是明朝的最精銳部隊。

既然明軍最強部隊都被自己輕易打垮,所謂的三大營也已經全軍覆沒,明朝還有什麽能力和自己對抗?

這次出征的進程更加增強了他的信心,此次他一路攻擊前行,只用了十一天就打到了京城,此刻,這座宏偉的帝都已經完全暴露在也先的面前。

在也先看來,進城只是個儀式而已,他不相信主力已經被擊潰的明軍還能做什麽樣的抵抗(視京城旦夕可破)。只要叫喊兩聲,嚇唬一下,城內的人就會嚇破膽,乖乖地出來辦理城防交接。

在攻擊前的軍事會議上,他自信地看著部落的其他首領們,用洪亮的聲音告訴他們,眼前的這座城市不堪一擊,大明的壯美河山,無數的金銀財寶、古玩希珍都將歸瓦剌所有,偉大的大元帝國將再一次屹立起來!

“京城必破,大元必興,只在明日!”

據說以前曾有一些餐館會在門前掛上一塊牌子,寫著“明日吃飯不要錢”七字。

當然,這些飯館絕對不是慈善機構,因為那塊牌子上的日期永遠都是“明日”兩個字,而這個明日是永遠不會到來的,如此做法不過是拿窮人開心而已。

歷史已經證明,也先的這個明日最終也沒到來。他又被耍弄了一回,但這次耍弄他的不是楊洪,而是命運。

六天後的也先可能會奇怪,自己的兵力強過土木堡之時數倍,且士氣高漲,士兵強悍,最終為什麽會失敗?

其實這個問題不用別人回答,他的祖父馬哈木先生應該知道答案。

決定戰爭勝負的最終因素,是人。

就在一個月前,也先眼前的這座城池還是那樣的不堪一擊,那樣的柔弱,經常還有外逃的百姓和士兵,但僅僅過了一個月,這裏又恢覆了帝都的氣勢,守城的士兵已經為也先的到來等待了很久,他們的眼神中透露出很多東西,有仇恨,有興奮,有焦慮,也有恐懼。

但並沒有畏縮。

他們的眼神中透露的信息其實可以用一句話來概括:

我們不會後退。

在這個月中,京城發生了很多變化,兵多了,糧足了,防護增強了,但最根本的變化卻絕不是這些。

真正的變化在人們的心中,透過失敗的陰雲,他們已經從開始的絕望中走了出來,並逐漸相信自己終將贏得這場戰爭的勝利。

這是意志和信念的力量。

這才是那些守護京城的人們最為強大的武器。

當然,當時的也先是意識不到這些的,畢竟到目前為止,他還是很有信心的,他絕對想不到,自己前進的步伐和恢覆大元的夢想將在這裏被一個人終止。

一個有勇氣的人。

正統十四年(1449)十月八日,兵部尚書於謙下達總動員令。

【決戰的信念】

得知也先進軍紫荊關後,於謙敏銳地判斷出,這次也先的目標是京城。

雖然現在京城內的士兵數量已經將近二十萬,但畢竟作戰經驗不足,為以防萬一,他立刻下令派出十五位禦史去各地征集士兵充任預備隊。到十月八日,全部兵力集合完畢,總計二十二萬人。

勉強夠用了。

可能有人會覺得奇怪,也先的兵力總計也不過幾萬人,為什麽城內有二十幾萬人還只是勉強夠用呢?

這是由具體情況決定的,絕不是於謙的能力不行,當年的朱文正能夠以數萬人馬擋住陳友諒六十萬大軍,是因為洪都城池不大,陳友諒雖然兵多,但在同一時間內無法全部展開,只有一批批地上,其實際攻擊效果並不好。

但現在於謙守衛的是京城,是大明王朝的首都,這是真正的大城市,並不是比較大的城市(比如鐵嶺)。

也先攻擊的目標是北京外城九門,此九門分別是:

德勝門、安定門、東直門、朝陽門、西直門、阜成門、正陽門、崇文門、宣武門。

這九門的位置大致相當於今天北京市的二環到三環之間,當年的北京雖然遠遠比不上今天北京市的規模,但也是相當大的。

簡單做一個除法會發現,每個門的守衛兵力也就在二萬人左右,而也先的兵力在單一攻擊其中一門時是占據優勢的。更大的問題在於,也先的士兵素質要強於明軍,而且幾乎全部是騎兵,機動性很強,一旦打開缺口,就能夠立刻集中兵力攻擊。

軍隊的戰鬥力並不單單決定於人數,還有機動力。

所以明軍雖然在總的人數上占優,但平均到每個門的防守卻是不折不扣的劣勢。

在這個世界上,很多事情只要一平均就會原形畢露。

這就是於謙所面臨的形勢,敵軍十分強大,己方兵力雖然也不少,但並不占據優勢,形勢並不樂觀,但與此同時,於謙也找到了一個得力的助手,這位助手將幫助他完成防禦北京的任務,並成為他的親密戰友,並肩作戰。

當然了,於謙絕對想不到的是,他的這位助手在八年後還會做出一件驚天動地的事情——致自己於死地。

從戰友到敵人,從朋友到對頭,那位完成這一戲劇性轉變的親密助手,就是石亨。

石亨,陜西渭南人,父親就是武官,他承襲父業,也幹了這一行,此人自幼好勇鬥狠,極為驍勇,被稱為正統第一勇將,與楊洪並稱。

據說在石亨年青時,一次去街上玩,被一個算命的盯上了,那位算命先生抓住他仔細端詳,以極為驚訝的口氣說出了這樣一句話:

“如今太平盛世,你怎麽會有封侯的面相!”

且不說這個故事是真是假,算命先生有沒有收費,但起碼他總結出了一個規律:

亂世方出英雄。

話雖如此,但正統十四年七月身處陽和的石亨卻絕對不能算是個英雄,因為那個時候,他正在逃跑。

數萬大軍全部覆滅,主將被殺,也先的騎兵肆無忌憚地踩踏著明軍的屍體,這一切的一切全部發生在石亨的眼前,可是他無能為力,因為他還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逃命。

作為統兵的將領,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統領的軍隊被敵人殲滅,士兵被殘殺、被俘虜,而自己卻無能為力。對於一個武將而言,這是最大的侮辱和折磨。

窩囊,真是窩囊啊。

窩囊的石亨活著回來了,然而等待著他的並不是安慰和撫恤,由於他也是軍隊主將之一,根據軍令,他要負領導責任。於是他被罷免職務,貶為事官。

在他人生最為失意的時候,於謙幫助了他。

在於謙看來,這個失敗的將領並不是無能之輩,只要能夠善加使用,他是能夠成就大器的。

事實證明,於謙的判斷是正確的,石亨將成為一柄鋒利的覆仇之劍,插入瓦剌的胸膛。

也先的軍旗在城外飄揚,蒙古騎兵們在城前騎馬來回馳騁,向城內的明軍顯示著他們的軍威,八十多年過去了,他們終於又回到了這個地方。他們中的很多人都相信,在不久之後,他們將再次成為這裏的主人。

也就在幾乎同一個時刻,城內的於謙正在召開他戰前的最後一次軍事會議。

參加會議的包括朝廷的主要大臣和石亨等防衛北京的武將,這是一次氣氛壓抑的會議。因為與會的每一個人都知道,他們將要面對的是什麽。現在敵軍已經兵臨城下,只有戰勝敵人,才能保住帝都,才能挽救國運,除此之外,別無他途!

會議就在這樣的氣氛下開始,首先討論的是如何退敵的問題。

石亨發言認為,在目前的局勢下,敵軍的實力要強於明軍,要想退敵,最好的方法就是堅壁清野,等待敵軍疲憊,自然就會退軍了。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很好的方法,因為也先的士兵並不是機器人,他們也要吃飯,只要堅守城池,等到他們吃光了所有的糧食,自然是要走人的。

石亨深通兵法,他的這個提議也是行得通的。

大多數人支持。

只有一個人反對。

按少數服從多數的原則,石亨的提議應該是會獲得通過的。但這次,即使讚成的人再多也沒有用,因為這個反對的人手中掌握著否決權。

此人正是於謙。

於謙是兵部尚書,也是會議召集人,在這個會議上雖然誰都可以說話,但只有他說了才算數。

他站起來,說出了自己的觀點:

“也先率大軍前來,氣焰已經十分囂張,如果堅守不出,只會長他們的氣焰,我大明開國至今已近百年,昔日高皇帝布衣出身,尚可縱橫天下,橫掃暴元,我輩豈懼小小瓦剌!”

他環顧周圍眾人,停頓了一下,厲聲下達了他的第一道命令:

“大軍全部開出九門之外,列陣迎敵!”

眾臣鴉雀無聲。

確實也不用說話了,反正我們說了也不算,你看著辦就是了。

於謙接著下達了他的第二條命令:

“錦衣衛巡查城內,但凡查到有盔甲軍士不出城作戰者,格殺勿論!”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文臣們萬萬想不到,平日看上去溫文爾雅的於謙竟然如此強悍,軍令之嚴厲,前所未聞,甚至連戰場殺慣了人的石亨也感到心驚。

還沒等他們喘過氣來,於謙那沈穩又富含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

“九門為京城門戶,現分派諸將守護,如有丟失者,立斬!”

“安定門,陶瑾!”

“東直門,劉安!”

“朝陽門,朱瑛!”

“西直門,劉聚!”

“鎮陽門,李端!”

“崇文門,劉得新!”

“宣武門,楊節!”

“阜成門,顧興祖!”

他停了下來。

這不是一個尋常的停頓,因為所有的人都知道,還有一個門他沒有說,這個門就是德勝門。

德勝門是最為重要的門戶,因為它在北京的北面,且正面對著也先的大軍。一旦開戰,這裏必然是最為激烈的戰場。

這裏實在不是個好去處啊。

眾人並沒有等待多久,因為於謙很快就說出了鎮守者:

“德勝門,於謙!”

他用堅定的眼光看著每一個人,這種眼光也告訴了眾人,他沒有開玩笑。

文武大臣們又一次吃驚了,可讓他們更吃驚的還在後面,因為於謙馬上要頒布的是一道他們聞所未聞的軍令。

“凡守城將士,必英勇殺敵,戰端一開,即為死戰之時!”

“臨陣,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

“臨陣,軍不顧將先退者,後隊斬前隊!”

“敢違軍令者,格殺勿論!”

這就是明代歷史上著名的軍戰連坐法,此後的明代名將大都曾采用過這一方法。

聽到這殺氣騰騰的語言,眾人仿佛不認識這個正在說話的於謙了,就在一個月前,他還是一個從未指揮過戰爭的書生,還是儒雅的文官,是一個言談溫和,臉上始終保持著沈著鎮定的表情的人。

此刻的於謙依然沈著鎮定,卻似乎變了一個人,他已經成為了一位意志堅定,果斷嚴厲的戰場指揮官。

在殘酷的戰場上,弱者是無法生存下去的,只有最為堅強、剛毅的強者才能活下來,並獲取最後的勝利。

於謙就是這樣的強者。

看起來會議要談的問題已經談完了,似乎也該散會了,正當眾人慶幸從於謙那令人窒息的軍令中解脫出來的時候,於謙下達了他的最後一道命令。

【最後一道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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